meekia

The first autumn leaf

第一片落叶

吴韦材


喜欢做雕塑那位朋友，说他对第一片落叶总是很敏感。“不知该怎办好？秋天就这样来了，心里突然变得很不踏实。”

　　他不只一次这么说。很明显，他还年轻，还处于那种能有大把时间伤秋，而且觉得不伤一下就仿佛对不起秋天的年龄。

　　我却特别喜欢用另个角度看秋天。

　 　它是最富色彩和最迅速变幻的。一整年的时光，就只有在这个季节里时间可以烤成引人欲滴的艳红金黄。秋高气爽，那样的空气能教我开始细细计算今年到了这时 候自己已经做过些什么。并非开玩笑，就连“秋后算账”和“秋决”我都不觉得可怕。我已经习惯于周期性地结算自己。人生不就是一次一次结算然后再计划和再出 发？一年一年变化，没有自己秋后算账和杀掉秋前那个自己的勇气，也许才是可怕的。

　　第一片落叶，没错是个讯号，它除了提醒我趁早赶好一些 备稿然后打开地图或跑到火车站售票处看能跑多远就多远，它还用瞬息万变的色彩漩涡提醒我光阴的催急与短暂。是的，秋天只要一开始，一切都在变。树在变，水 在变，风的气味在变，我对一切的看法也每年都在变。只要能抓住这个变化多端，我就感觉自己前面应该还是有趣的，因为这想法往往就是精力和精神的来源。

　 　后来我似乎找到这位朋友对秋天感到有点恐惧的原因。也许因为他是个纯粹金牛座。土属星座，惯于踏实，一加一就等于二，相信世上只要坚守就真有牢固这回 事。秋天的种种戏剧性及难以预测他都不感兴趣，而且秋天还没真正开始他就着手想像冬天的萧索，并且提前担忧。以前我或许也有过这样的角度，至少在东方人崇 尚稳定的社会里我就受过不少这样的思想教育，幸亏我出轨得快。一加一并不一定就等于二，就算暂时等于二也没什么值得庆祝。一切都有个应该的答案那生命就太 无趣了。李白之真正可爱并不只是他的诗情出奇，而是他生命里一切是如此快速难料地抑扬顿挫。我是空气星座，弥漫总是模糊不清的，因为模糊不清，样样才会有 可能发生。

　　叶子临终之前，急着要吐露的最为美丽。即便是那么短暂，能率性发挥就已无怨无悔。这时我也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来不热衷于任何殿 堂、保障、使命、藏存，或任何自欺欺人的永恒。我看这种种冠冕堂皇的概念只觉得都是人类文明带来的自我安慰。因为实际上根本没有那样的存在。就算是有，诸 如此类都是人类自己筑造的最深牢狱。我觉得，愿意相信永恒的人，就很难再有变化。

　　我还没想好秋天要去哪里过日子，但那地方应该有树林和 有水影，出其不意的摇曳和交融，才是秋天的讯息。说真的，延绵山脉虽像一幅幅变色地毯我还没多大兴趣，我宁可到一个充满人们生活烟火的河谷盆地，一个丰收 的农庄，或是一些心情散漫的阡陌，看看秋天如何交织在身边伸手就可接触的片片涌动色彩里。

　　当然，还是有人习惯把秋天看成绝句，我说的那位朋友就是。但，为何不也试试看成是飞舞的序幕呢？

　　第一片落叶之所以美，就因为它比其他落叶都懂得提早放手。

posted by audaciousjoy @ 1:41 PM